“你看这泥状的金银,筷子、勺子都挑不起来,唯独我这根‘操金银棍’,一沾、一提,它就跟着走了。”在陕西咸阳鲁氏鎏金银传习基地里,非遗传承人鲁执务手持细长的“操金银棍”,轻挑碗中黏稠的银泥,银泥如被施了魔法,顺着棍尖缓缓流动,仿佛在回应他的指令。那一瞬间,正是他十几岁时第一次被祖传技艺深深吸引的起点,也是鲁氏四代人坚守与创新的缩影。
一器九炼:火与手中的千年工艺
鲁氏鎏金银的根源,可以追溯到西周青铜器上的首道鎏金纹。鲁执务指着展柜里的仿汉瓦当,轻抚上面的饕餮纹:“从西周起就有鎏金银,战国、汉代达到鼎盛,都是皇家贵族的珍宝。我们的工艺是纯本土的,比唐代传入的镶嵌金银早上千年,核心是让金银‘附’在器物上,既美观又显珍贵。”
一件鎏金银器的诞生要经历七八道工序,每一步都凝聚匠人的心血。绘刻是第一步,先在铜片上用铅笔勾勒出祥云纹,再凿出细致的凹槽,线条必须精准,否则后续鎏金会“跑形”。随后进行抹金:将金银研磨成泥状,拌入辅料,用细长的“操金银棍”小心填满、铺匀凹槽,防止高温后出现空洞。
“最关键的环节是烘烤,过去工匠只能靠木炭烤至约300 ℃,如今改用液化气可达500 ℃,温度虽提升,但火候仍全凭经验判断。”鲁执务说,金子延展性好,稍有偏差还能补救,银子则娇贵,烤久了会失色,烤短了又恢复不了本色,必须凭手感和烟色来把握。烘烤结束后,用玛瑙刀反复打磨,使器物纹路光亮,再用细砂纸去除毛边。
经过八九遍的鎏金,厚度可从传统的约1 mm降至0.1 mm以上,纹路的虚实对比更明显、耐高温更牢固。完成的鎏金银挂饰在光线下闪烁柔和光泽,凹槽与金银完美贴合,呈现出“严丝合缝”的精致效果,正是千年工艺在火与手中不断重生的生动写照。
四代坚守:从口述传承到全职守护
鲁氏鎏金银的手艺,从鲁执务的曾祖传到他手里,已是第四代。鲁执务回忆童年:“那时家里没有文物,老人只会口述:哪步要快,哪步要慢,火候要‘听声’判断。”父亲鲁自城常说:“手艺不是用来‘藏’的,而是用来‘做’的,做得多了,手才不会生。”这句话成为他后续创新的起点。
过去,工匠一生只能完成寥寥几件作品,因为全靠手工,刻一块铜片常需十天半月。父亲临终前嘱咐他:“守传统,但不拒现代。”于是,鲁执务在坚持传统的同时,开始探索新的可能。
破界与传承:让古老技艺活在当下
在鲁执务的工作室,既有仿汉鎏金铜镜,也有镶嵌宝石的鎏银挂饰,甚至还有一件突破传统的鎏金玉。传统鎏金银多用于青铜器,金属与玉的结合更为困难。为满足现代人佩戴、把玩的需求,他先在玉器上刻凹槽,再层层鎏金,虽比铜器更费工时,却让金与玉的光彩交相辉映,深受市场欢迎。
他还引入现代工具提升效率:过去一块瓦当需手工雕刻半个月,如今先用机器打出雏形,再手工修整,5–7天即可完成,既保证质量,又能维持生计。正是这些创新,使鲁氏鎏金银在2023年被列入咸阳市第八批非物质文化遗产,获得政府认可,也为传承注入新动力。
传承新生:从家庭到社区
如今,鲁执务的侄子、子女都在跟随学习,他在咸阳建立了传习基地,实行“先学两个月基础,能独立操作后再教难点。”的培养模式。
虽然材料昂贵、懂行的人少,陕西本地从事此工艺的匠人寥寥,江浙地区仅有少数传承者,但他仍坚持走进社区、学校进行现场展示,并将修复案例拍摄成视频存档。他曾为西安一位藏家的纯银碗修补鎏银,使其重新焕发光彩,鲁执务说:“我希望以后提起鎏金银,大家能想到鲁氏,想到陕西的手艺。”
在鲁执务的世界里,每一次烘烤都是与火候的博弈,每一次抹金都是与时间的对话。这门古老的技艺在他和家人的坚守下,跨越千年,走进现代生活。当我们在博物馆惊叹古人的巧夺天工时,也请记住这些默默守护的匠人——他们用布满老茧的双手,让金银在铜与玉上流淌,让历史在器物上复活。
鲁氏鎏金银不仅是四代人的家族记忆,更是陕西大地上一道不灭的文化微光,只要这道光还在,千年的金属光泽就会继续闪耀,照亮我们与传统对话的道路。
本报记者 李勇 周生来